还剩下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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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

边伯贤时常会被问及来到中国的理由,他时常是笑笑不答,只有时候答非所问,道:“夏天快要来了。” 

 

夏天快要来了。 

他度过最多的是首尔的夏天。在夏天他一脚踏进世故的河流,在夏天某些不可知的妒忌像是一抹斜阳钻进他的梦里,在夏天他吃透了中文的“再见”。 

老实说,他不是很喜欢夏天。但却被夏天拘束得颇紧,就像他一厢情愿地倾慕与仇恨。 

虽然现下是在中国定居,但边伯贤过去的几十年中与中国人多关系只称得上平淡甚至冷淡。他原先是在某个偶像团体中谋生,跟中国人其实也算得上多有接触,寒暄与关照却是薄雾般稀薄。 

他很少愿意提及在偶像团体里的几年。在此之前,他始终坚信世界因为自己有半分的不同,他不眠的午后、浸湿的衣衫、摇晃的夜灯将坦途早已死死钉在了他的脚下,但进入公司后他便发现自己是无数个被闪光灯照亮的尘屑之一,是生锈剪刀的替代品,是缺口茶杯的下位,是印刷着昨日日期的报纸,是生产线上装订螺丝刀小商品,不曾独特,永远存在同等替代品。 

他那时旁边位置的等位替代品是个中国人。比他早到公司几个月,说着标准的韩语,有着颇为明亮的鹿儿眼,偶尔眯起眼睛笑,更多的时候好像八面玲珑,但实际冷漠又寡言,像是京畿道的落雪。他在对方旁边时只听对方说过两句话,一句是自己的姓名,一句是冲他们旁边极有威望的老练习生说的,叫做“gesunzi”,当时对方笑得颇为好看,边伯贤只能看到他与其他中国人心照不宣地传递些什么讯息,在他身旁的这段时间自己毫无进步。对此边伯贤耿耿于怀,在回宿舍后用了很久的搜索才知道写作“个孙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边伯贤突然对那个中国人涌起了不能言明的恨,或许是因为对方的独特,或许是因为对方对他连笑容也懒得应付的姿态。 

但后面也会不一样。 

 

他在中国认识的朋友时常会跟他讲到他的队友,他像是一个装满了回忆的匣子,有时是倒出队友A的旧丑闻,有时是接收队友B贪婪却故作姿态,有时候他的中国朋友会提到他练习生时期的邻座,他们说“鹿晗还挺漂亮”,说他某年的电影,说他的音乐,然后会问道“你觉得他人如何”。 

他人如何? 

边伯贤和他相处七年有余,想起练习生时期他的冷淡,想到队友期间他的温和和与他人的亲密,只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看鹿晗这杯乌龙茶装满冰块又融化,冒起热茶的气,但他却只摸过杯壁,连露珠滚落也不敢接。 

 

“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这样回答自己的中国朋友们。 

他见过鹿晗深夜送长沙朋友去医院,扭伤的脚还未好全,却一瘸一拐地护着他人的腰,深秋的首尔潮湿又凄清,他问鹿晗:“哥,需要帮忙吗?”对方摆摆手,只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见过鹿晗埋在亲故脖颈处哽咽,泛红的眼睛是圣坛的高灯,幽幽燃着他的理智,他听见对方用中文说“想回家”,他的亲故一头雾水,他想答:我们可以一起。 

他见过鹿晗和同队的ACE在午夜一同看球赛,鹿晗对主队输了球,ACE兴高采烈到吻他的耳,鹿晗眉目里面装了不耐和懊恼,却仍拍着他的肩夸赞不错。他在门后看鹿晗,昏黄的灯是落照。 

 

他原先以为全然是不忿和恨的,却在对方离开的时间里头逐渐吃清楚,倾慕也是恨,爱慕更是。他在余光里窥见鹿晗踏错的步伐,有些懊恼地拍打膝盖;窥见过他高抬的手肘,纤细如初春的枝桠;窥见过他对他人的维护,像是拱出鹿群的幼崽。他好像始终带着妒忌和怨憎,却希望鹿晗好。 

鹿晗是他童年不能搬进的新大厦,是摇曳在枝头他抓不住的蝉,是他不能唱出的颂歌:“初信之时,即蒙恩惠。” 

是他的坐标。他粗糙又笨拙地追随,借心动、屈辱、逃避和嫉羡通往他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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