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下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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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启

陈赫在失业第一百天捡到了一只小狗,通体雪白,只有额上一点黑色,像第三只眼。小狗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软乎乎叫了一声,蹭着他的手不肯离去。

旁边的阿婆看了笑眯眯,“后生呀,你有福源,狗来富,小狗来给你旺财哩!”他提起嘴角笑笑,却半天下不定决心带它回家。他很难养活什么,以前总有人笑他是行走的宠物杀手。

小狗的声带尚未发育完全,奶声奶气地叫唤,甚至跳起去够他的肩,浓密的白色毛发下露出血淋淋的前爪来,陈赫慌忙抱起它,斜阳落了半亩的光,小狗舔舔他的手,安安静静趴起来。

 

他开始频繁出行,小狗总是精力旺盛,带着他绕半个假山又钻进叶堆里呼啦啦跳起来,像他幼时珍爱的玻璃球,漂亮又剔透,这是他认知里浑然天成的可爱。

他的前二十几年,只见识过两种可爱。他母亲曾向他埋怨他的出生,他在父母的争吵和推诿中成长,被迫学着当个丑角,嘻嘻哈哈笑笑闹闹,总是做些怪脸来逗家人开心,但他的原生家庭的劈开了半个口,他便是这个缺口。

小狗提着带伤的前脚来取悦他的那一刻,是童年的他跌跌撞撞跑回来。

但小狗和他可一点也不像。

小狗很挑食,他买的狗粮从不吃,要抢他的餐饭,他吃泡面,小狗也要争着,他向很久没有联系的兽医朋友反复确认,得知过量的盐分摄入会导致小狗的肾脏负担,于是久未开炉的厨房迎来了久违的柴米油盐。

兽医朋友是他儿时的伙伴,对方在电话那头笑他:“养狗比养自己还上心,赫啊,你是养第二个鹿……”对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道了声抱歉便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滴一声过后归于静谧,幽幽的光在昏暗的黄昏尽头像是一只血色稀薄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又放开。

 

陈赫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工作只求差不多,交友只有没有尽头的休止键,他从父母那里得来的罅缝填在他的各处,甚至女友在分手时责问他是不是早就把心放在别处,哭泣着埋怨他像是颗捂不热的石头,他也只是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

他时常在说对不起,原先有个朋友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踮起脚来拍他脑袋,一边叹气一边笑:“你好老实哦。”

那个朋友与他、兽医生活在同一个大院,他和兽医上树摘桃,下水捉鱼,朋友就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泛着蓝色的眼睛像是汪洋。

朋友的身体不大好,孩童拥有的寻常快乐在他这里像是奢望,但他总在笑。

陈赫母亲为此警告陈赫,让他离那个鹿家小孩远一点,陈赫不说话,母亲向父亲埋怨他,二人借着陈赫贬低对方,兜兜转转转又变成骂战,客厅里头再次装满了歇斯底里。

他听见小窗咚咚两下,朋友的鹿儿眼里装满笑意,在窗边向他招招手,另一只还拿着一个玻璃球。玻璃球里装了湛蓝的天、碧绿的树和洁白的手,装了个春天。

陈赫觉得朋友做什么都显得可爱。

气呼呼地向别人澄清自己不是瓷娃娃时可爱,挑出鱼肉还要皱眉也可爱,抱着足球坐在教室上看疾跑的前锋末了还要同他说自己要是能踢一定比这要好时更可爱。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陈赫回过神看到外头高悬的弦月才想起晚饭尚未开锅,他揉揉小狗头上的软毛,才缓缓开灯,让炉灶燃起饭香来。

他从拿到病例报告时便早已饮食不节,小狗的到来反而让他的胃肠有了新的填充物,就像他的生活,也被注入了一针活力。

他开始忙碌起来,工作、交际、生活,都被小狗扫过的尾巴按下了重启。

只有偶尔,陈赫才会梦到朋友,在病床上吃着大把大把药物,看到他时惊得药丸滚落一地,惨白的房间甚至没有朋友的面颊白,朋友消融在骇人的白里,他背后的墙上“鹿晗”二字却是如同扩散的墨团,要吞噬一个又一个明天。

 

接到前女友的电话是他和小狗最后一次出门。夏月夜的蝉鸣绵长得恼人,前女友的声音撕开他的耳膜,要他见证自己的死亡。

陈赫匆匆奔出家门,小狗在后头叫他,汪汪,汪汪,也跟上来。

寂静的凌晨少有车流,却有酒味烧透偶尔混沌的司机脑袋,结束一段又一段进程。

他被压着车轮下,身下有着软绵的触感,小狗嗷嗷叫着,咬住他的拇指,有湿漉漉的液体滴下来,粘稠而带着腥气。眼前是大团大团的白,他看到鹿晗蹲下身背起他往旁边走,走到了地尽头。

人在死前,确实会见到最心爱的人。陈赫想着,笑了起来。

救护车张牙咧嘴地嘶叫,五颜六色的光覆盖了整个世界,他闭上了眼。

 

一切好似回到了正轨,陈赫再次醒来,投递的简历得到了答复,原本应该穿孔的胃完好无损,护士有时同他开玩笑,夸他筋骨不凡,车轮底下也还是毫发无伤。小狗和鹿晗,像是融化的雪水,带走了一切脏污。

他回家找过小狗存在的痕迹,也找过鹿晗存在的痕迹,只有落了灰的狗窝里,藏了半句聂鲁达的诗:“我在这里爱你,而且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他想起小狗额上那点黑漆,哪里是什么第三只眼,是小狗的眉上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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